十八年前,父親離開了這個世界,離開這個世界前,他還有一個身份——村長,芥荳之微的一個小小職務。然而,苔花米粒大,也學牡丹開,這是父親在這個職務上的寫照。
近年來,說起村長,大家莫衷一是,負面評價較多。實際上,村長不好當,不脫產的泥腿子帶頭人,非官非吏,管的范圍卻寬,事情多得忙不完,操不完的閑心,解決不完的糾紛。父親當村長,當得有模有樣,調解糾紛、化解矛盾、排解困難、爭取政策。
當初,最為村民緬懷和銘記的四件事,在今天看來,也都不算個事,但村民卻從當時的環境和發展水平上來看父親,深深地把他記在心底。
架通村子里的電線
會澤縣是全國貧困大縣,即使現在,有些地方的貧困程度仍然讓常人難以想象。89到90年,鄉鎮上的人們才見到神奇的電燈。我家所在的村子離鄉中心區域10公里左右,電一接到鄉上,父親就忙活開了。電是好東西,要趕緊接到村子里來,接到家里來;要讓黑夜像白天一樣,大家坐在一起,相互看得見鼻子眼睛。通過與村委會溝通,取得支持;與田家村協商,達成共識,兩個村子共用一條線路。兩個村子買來變壓器、電桿、電線,勘測好路線,換好栽電桿所用的土地,帶領村子里的成員一鼓作氣把電線架到村子里,架到每家每戶。
通電的那天晚上,村子里炸開了鍋,村民們滿懷好奇與喜悅,把開關打開,咦,亮了,地上有根針都看得見;關掉,又回到從前,一片黑暗;再打開……。那一夜,村民家里的燈一會兒開,一會兒關,村子里迎來了歷史上從未有過的光明,村民們似乎看到了生活中的另一種敞亮。
帶領村里人吃上自來水
村中有口老井,祖祖輩輩靠他供水,也沒有正兒八經修繕下,水量小,供不應求,每逢旱季,總要到離村四五百米的河邊挑水補給,挑起來吃力,還不衛生。為此,父親先是帶領村民劃來整塊整塊的石頭,把老水井徹底修繕一新,擴大一倍,衛生多了,供水還是不足;于是,父親帶領村民另找一塊水源旺盛,水質較好的地段,痛痛快快新建了一個水井,水量供應充足,一切都很好,但挑了一段時間水,覺得累,農村活計又重,辛辛苦苦忙一整天,晚上還得挑水,不得安生。半夜沒水了,還得燈籠火把去挑,不爽。
父親“買牛販馬”跑了些地方,看到有的地方竟然用水管抽水到家里喝,羨慕不已,回家就盤算著讓村子里家家戶戶喝上自來水。那時農村基礎條件差,鄉鎮上也沒有安裝自來水的技術人員,更沒有水管等器材出售。咋辦?想來想去,就想到村子里一位老革命,解放后在縣城擔任著點職務,或許有辦法。一打聽,他的女婿在會澤縣自來水廠任職,這事就好辦了。
父親發動村民,熱火朝天地干起來,經過半個月選址、設計、挖水池、劃石塊、購買水泥、相關器材,與自來水廠溝通協調,請技術人員等等。經過不懈努力,水管最終搭進了各家各戶,水龍頭一擰,水便嘩啦啦流起來了。村民們那個高興啊,一個個眉花眼笑。
當時竟然驚動了鄉政府,父親當副鄉長的同學來查看自來水安裝情況,嘻嘻哈哈說笑著看了水池、看了水管架設、看了幾家設備安裝情況,到家里來,說:“洗個手”。打開水龍頭,水嘩嘩嘩一股勁往外噴,連聲稱贊:“水量足,水壓也大”。同學走了,父親笑呵呵地跟村民們說:“跟我裝佯,還洗手呢,實際是要看看水流量,倒撥點錢支援支援是正經”,父親笑,村民們都跟著笑。
封山育林
有些離村子遠、土地貧瘠的山荒著,聽老人們說,本來栽滿了樹,“大煉鋼”時被砍光了,只剩下光禿禿的山。父親想,這不是個事,不能種莊稼,栽點樹總是好的。趕上國家退耕還林政策,父親跟林工站領導一說,滿口贊成:“你召集村民,樹苗由林工站供應,你們只管栽,到時候我們派技術員來指導”。就這樣,村子里數千畝荒山栽上了樹,父親也多了一項任務,當護林員。幾年風吹雨潤,小苗長成了大樹,荒山變森林,環境好起來,天空似乎也更加蔚藍了。
我家的祖墳跟荒山相連,父親帶領家人在周邊種上了松樹,很多樹是他親手所植,如今,都已亭亭如蓋了。而他,正長眠在青松包圍的墳地里,日日夜夜守望著那片荒山變成的森林。
為人主持辦理婚喪喜慶
在農村,婚喪喜慶事宜最需要人,村長責無旁貸,父親從來都是擔任總料理,負總責,幫助東家安排一切事務。接物待人,無一不考慮周全,細致入微;吃喝住行,無一不安排妥當,量入為出;安排工作,量才使用,無一不服從指揮,各司其職,這些工作做得好,去世后,村民們都感念他。
當了村長,你就是村里的主心骨、當家人,你就得對村民負責,負一切的責,大事小事跟著你,都是你的事。父親眼極冷,心腸極熱,只要村民找到他,管他“忙事”、“閑事”,從不推諉,從不抱怨,算是管定了。就算誰家的兒子沒娶上媳婦,找到他,他也盡力。一大老爺們,總不能去做媒吧,這任務就分給了母親。母親也沒長著媒婆痣,也不會搖唇鼓舌,父親既然答應人家,那就勉力而為。時日漸長,村民們來到家中,也不與父親多話,直接請母親做媒,直到現在,母親還常為人“牽線搭橋”。由于說話公允,做事精干,眼光也準,很能男女搭配,大家也都信服她。母親喝掉的謝媒酒,不少于十場。
村民們生性純樸,你為他辦件事,說句好話,他可能感念你一輩子;村民們活得卑微,沒經歷過多少大事,但凡經歷的事情,樁樁件件全記在心上,孰是孰非,他們心里明鏡似的;村民們沒多少文化,客套話講不來,樸樸實實的一句話,一聲招呼,常常飽含著深情。父親就生活在這些人中間,與他們朝夕相處,片刻不離。他愛著腳下的土地,愛著村里的人們,村民們的冷暖掛在心上,村子的發展扛在肩上,心甘情愿為他們竭忠盡智、思謀發展。
作為村組長,父親帶領村民做了些事,屬于職責所系,但所花的心力、所做出的努力、對村民的那份深沉的愛、那種精神與擔當值得我們學習與銘記。換了其他人當村組長,以上事情也會去做,這是職責,也是社會進步,歷史發展的必然,但未必走在前列,不一定比父親做得好,走些彎路也未可知。村民們也都認為:這個村長選對了,有擔當、有作為!(麒麟區職校紀委 阮開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