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初見樊錦詩,是三年前的冬天,在敦煌研究院食堂外,她正在等我們。遠遠望過去,一個瘦小的身影立在西北那蒼涼枯索的大地上,略顯孤寂。
那時的樊錦詩和“感動中國2019年度人物頒獎典禮”上的她沒太大區(qū)別,身材瘦削、頭發(fā)花白,衣著簡樸。“你們多寫寫敦煌,不要光盯著我,我老太婆沒什么可寫的。”一見面,明知我們此行的目標就是她,樊錦詩還是直言不諱地說道。
她可不是那種光嘴上說說的人。為了讓我們對莫高窟和敦煌研究院有更直觀、更全面的了解,見面之前,她已給我們安排好了行程:參觀莫高窟數(shù)字展示中心、代表洞窟、陳列中心、名人故居……一圈下來,半天已過。但這些工夫,她覺得不能省。“你們光聽我說沒用,得看。否則我說半天還以為我在吹牛。”
這是一個說話直截了當、做事倔強較真的人。曾經(jīng)擔任過樊錦詩秘書的程亮回憶過一件小事。有一次,院里派他陪樊錦詩一起出差,飛機票都買好了,但樊錦詩堅持一個人去,說如果程亮也去,那她就不去了。原因呢?很簡單,為了省錢。
也正是這股“認死理”的勁兒,讓樊錦詩在有關(guān)部門提出要將莫高窟捆綁上市時,能夠堅決說不,硬是把壓力都頂了回去。她說,文物保護是很復雜的事情,不是誰想做就可以做。“不是我樊錦詩不想讓位,你要是做不好,把這份文化遺產(chǎn)毀了怎么辦?全世界再沒有第二個莫高窟了。”
保護好莫高窟,樊錦詩覺得這不僅她的事業(yè),也是使命。使命在身,不容有三心二意,也不容有任何閃失。
敦煌歷史悠久,文化燦爛,自1979年開放后便吸引著世界各地的參觀者慕名而來。但隨著游客的逐年增多,狹小的洞窟和脆弱的壁畫開始不堪重負。“不讓看不行,看壞了更不行。”如何平衡好莫高窟的保護與開發(fā),樊錦詩花了兩年時間思考這個問題,花了近十年時間來解決并交出答卷——數(shù)字敦煌,利用數(shù)字技術(shù)實現(xiàn)石窟的永久保存和永續(xù)利用。你看,她把莫高窟的保護想到了千年以后。
雖然樊錦詩低調(diào)內(nèi)斂,但一聊起敦煌來,她就“變了”。不管吃飯時,還是在路上,幾個小時的時間里,多是她在說,我們在聽,而她說的幾乎都是敦煌。從壁畫到保護,她如數(shù)家珍,娓娓道來,臉上有笑,眼里有光,完全不是那個“不愿多說”的樊錦詩。她潛心石窟的考古研究與保護利用都已經(jīng)57年了,但覺得還不夠。卸任敦煌研究院院長一職后的樊錦詩退而不休,講座、研究、學術(shù)會議……日程依舊排得滿滿當當。她說只要還能干得動,就繼續(xù)再干點,直到自己成為院里的包袱,也就是該走的時候了。真真的是擇一事終一生。
采訪結(jié)束,我們本想早點撤離,以免給樊院長及院里平添更多麻煩。但當天晚上正值院里組織迎新春晚會,樊院長極力推薦我們留下:“你們也看看這幫山溝溝里的莫高人是如何自娛自樂的。”不容置疑的口吻,加上盛情難卻,我們便留了下來。
晚會的豐富和精彩程度遠超我想象:鋼琴、手風琴、吉他、葫蘆絲、中外歌曲串燒……不得不感嘆“這幫山溝溝里的莫高人”真不簡單。想到他們才華橫溢,卻甘愿在這茫茫大漠中靜靜守護,默默奉獻,心底不由得升起一股敬意。正如敦煌研究院一面墻上所寫:歷史是脆弱的,因為她被寫在了紙上,畫在了墻上;歷史又是堅強的,因為總有一批人愿意守護歷史的真實,希望她永不磨滅。
整個晚上,樊錦詩一直靜靜地坐在下面看節(jié)目,不去湊熱鬧也不離開,時而露出滿意的笑容,時而一臉嚴肅似乎在認真思索什么。我不禁在心里感慨:真是一位嚴厲而可愛,讓人又怕又敬的老太太。(中央紀委國家監(jiān)委網(wǎng)站 邢婷婷 張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