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紀委國家監委網站 韓亞棟
6月16日晚，北京市疫情防控工作第121場新聞發布會通報，6月11日，北京在連續57天無新增本地確診病例后，再次出現本地病例。截至6月15日24時，累計報告116例檢測陽性者，其中確診病例106例、無癥狀感染者10例，所有病例均與新發地農產品批發市場有直接或間接的流行病學關聯。此次聚集性疫情已波及9個區、28個街道，并在3個省市引發相關病例，初步判斷疫情是由人際傳播或物品環境污染引起的感染所致。
突如其來的疫情，再次提出了城市運營的現實課題：如何建設與現代都市相匹配的干凈、衛生、現代化的批發市場？記者就此采訪了中國農業大學教授安玉發、中國蔬菜流通協會會長戴中久、中國人民大學商學院貿易經濟系主任王曉東等業界專家學者。
表面臟亂差背后是城市農副產品流通體系的不成熟
此次疫情在北京部分地區的集中暴發，讓人們把目光聚焦到了城市批發市場。在不少人的印象中，這個人流密集的地方，似乎依然未能擺脫臟亂差的固有形象：這里常年充斥著商販叫賣的聲音，蔬菜、水果、肉類、生鮮應有盡有，在給居民生活帶來便利的同時，也產生了污水橫流、噪音污染、蚊蟲滋生、交通擁堵等一系列環境衛生問題。
“批發市場臟亂差問題由來已久。縱向比較，這個問題幾十年來有所改觀，現在新建的環境就比較好；橫向比較，我們跟發達國家相比還有差距。”安玉發此前多年在日本留學，據他介紹：走進日本的水產市場，看不見一點油污或污水，干干凈凈、精致整齊，就算路過海鮮攤，也聞不到令人不悅的腥臭味。市場里安安靜靜，幾乎很少聽到吆喝叫賣聲和討價還價聲，海鮮、水果以及壽司等，都是明碼標價。
“現在城市發展這么快，人們對生活環境生活質量的要求也越來越高，批發市場還停留在二三十年以前的狀態，那是不行的。”安玉發說。
安玉發介紹，批發市場臟亂差問題，與其所經營產品的特點有一定關系：蔬菜帶土，葉子容易爛掉，水產品帶冰，融化后會把地面弄濕，海鮮、肉制品難免有味道。但同時也有其歷史原因：不少批發市場興建于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當時沒有充分考慮到那么多的停車位及下水道等污水處理設施，而批發市場經營者往往缺乏足夠動力對那些陳舊滯后的基礎設施進行升級改造。
浙江省溫州市全面推進城區農貿市場改造升級，所有市屬國有投資農貿市場均由溫州菜籃子集團負責統一運營和改造提升。圖為由該集團統一改造后的農貿市場。（溫州菜籃子集團供圖）
“臟亂差的問題也要區分表象和實質。表象上看，批發市場里物品的堆放、垃圾的處理、現場的清潔等問題確實是比較突出的。有的地方現場環境衛生整治還是有缺陷。從實質上看，它暴露了農副產品流通的基礎設施體系的不成熟。”中國人民大學商學院貿易經濟系副教授王強認為，這個基礎設施體系，不僅包括批發市場，還包括冷鏈、物流、檢驗檢疫，以及處于最末端的垃圾處理等，需要一并進行升級改造。
“干凈衛生，不只是表面的場地清潔，更關鍵的是供應鏈層面的全程可追溯。”王曉東直言，批發市場必須體現品質擔保、品質可追溯、安全監管等中間商責任，而不是簡單的場地概念。
此次疫情恰恰暴露了批發市場在供應鏈可追溯體系方面的短板。據流行病學專家分析，此次北京突發疫情，兩種可能性之一就是，被污染的海產品或肉食品通過冷鏈運輸到市場造成傳播。“如何把供應鏈可追溯體系做得更完善，是批發市場亟待解決的問題。”安玉發舉例說，比如新發地的三文魚，能不能追溯到誰賣的，怎么進口的，哪個港口上的岸，哪個船運來的，哪個國家裝的貨，哪個漁場捕撈加工的，是不是直接發來的貨。
“現在是誰經營誰負責，出了問題找商戶，至于誰賣給你的，有時候無法追蹤。實際上，利用現有的信息化手段，完全能夠實現對供應鏈的追溯。”安玉發介紹，在日、韓、德等國，攤位上出售的食品從生產、加工、倉儲、運輸、銷售等各個環節，都必須記錄在案，有據可查。產品的包裝標識中也必須標明生產者、生產流程、產地和公司名稱、生產日期和保質期、認證標簽等。這不僅有利于保障食品安全，也有助于形成一種信任機制。
不少批發市場仍停留在原始攤商、低水平運營階段
疫情是一面鏡子，不僅照出了批發市場臟亂差方面的問題，更折射出其低水平低層次運營的狀態。
“現在國內不少批發市場仍停留在原始攤商階段，市場監管還是以收攤位費管理為主。對標零售管理，這些年隨著零售業的快速發展，零售業態的現代化管理日臻完善，而批發市場的管理水平并沒有隨市場規模的擴大而顯著提高。”王曉東說。
安玉發也注意到，當前我國許多批發市場和傳統集市差別不大，場內人聲鼎沸，商品包裝簡陋，貨物雜亂堆放，攤位細小零散，交易起點很低，缺乏現代批發市場應有的規范與效率。
相比之下，發達國家的批發市場有一個明顯特點：市場上車來車往、貨來貨去，但見不到很多人。安玉發介紹，日本、韓國的批發市場實行批發零售分離、商流物流分離、二次批發商代理等運行體制，減少了批發市場的大量人流，節省了資源和空間，避免了道路擁堵。
例如，日本明確禁止在批發市場內的零售行為。安玉發介紹，日本本土生產的絕大多數農產品從生產領域進入消費領域的過程是：先由生產者（或農協、販運商等）把商品運到批發市場，經過一定的交易方式，將農產品出售給零售商，零售商再將農產品分散到銷售網點出售給消費者。
“我國農產品批發市場通行批零兼營，純粹意義上的批發市場為數不多。實際上，人流如潮、萬頭攢動并不是批發市場應該追求的。我們不能把批發市場辦得像一個大的菜市場，看似熱鬧繁華，實際效率很低。”安玉發解釋，批發市場本身是一個流通的中間環節，承擔了集散的職能。要提升批發效率，必須盡快實行批零分離，這樣才能做到快進快出，提高場地和車輛的流轉率。
“我國批發市場的服務功能也比較單一，很多市場僅僅只是提供集中的交易場所而已，稍好點的則配有一定倉容，供客商存放貨物周轉用。而發達國家批發市場通常具有商品分級整理、加工包裝、質量驗證、結算服務、委托購銷、代理儲運、信息提供、代辦保險等配套功能，不少批發市場目前這些功能還沒有完全具備。”安玉發說。
為什么在一些大城市中的批發市場，也仍然長期處于低水平發展狀態？對此，戴中久分析說，我國人口眾多，消費水平多元化特點明顯，高中低端不同層次消費需求各不相同，批發市場就像一個快速分銷的漏斗，以最低的成本將多層次人群的消費需求聚集起來又快速匹配供給。在這個過程中，批發市場首先考慮的是生存與收益問題。由于絕大多數批發市場都是家族式經營或者鄉鎮集體企業，市場長期處于“誰投資、誰管理、誰運營、誰收益”的模式下，對于那些需要大量投入人力、物力、資金又無法快速提高市場運營收益的基礎設施建設，如信息化體系建設等方面就顯得發展滯后。
亟需把建設標準化、綠色化、智慧化批發市場納入“兩新一重”范圍
如何建設與現代大都市相匹配的干凈、衛生、現代化的批發市場？
“批發市場的現代化，至少應當包括標準化、綠色化、智慧化。”安玉發介紹，過去常講的是三句話：保障供給、食品安全、穩定價格。現在又加上了環境清潔、綠色物流。保障供給涉及批發市場的集散能力，特別是穩定的供貨渠道和高效的組織協調，要形成上下游相銜接的完整鏈條，做到有場有市；食品安全包括建立供應鏈可追溯體系，推行農產品質量認證，加強生產過程管理，建立健全質量檢測體系等；穩定價格就是要有市場調控措施，保障“菜籃子”價格相對穩定；環境清潔、綠色物流包括推進凈菜進城、垃圾無害化處理、使用新能源運輸工具等措施。安玉發建議，在一類城市建設一個標桿性的大型國有批發市場，在推進產品質量提升、產品標準化、產品溯源、食品安全檢測等方面發揮示范效應，同時也起到大城市應急保障作用。
“批發市場的升級再造，要求的不僅僅是市場本身，它意味著生產、加工、倉儲、運輸、銷售等各個環節都要按照標準化、綠色化、智慧化的方向提升管理水平。”安玉發舉例說，比如凈菜上市，就需要從產地做起，從農民的田間做起，這樣才能確保進城的蔬菜是干干凈凈的；而且運輸過程要有冷鏈保鮮，車輛到了批發市場，有冷庫，交易大廳能打冷氣，調控溫度，從而確保蔬菜不會馬上爛掉。
全國城市農貿中心聯合會會長馬增俊說，第一代批發市場的特征是“圈地、圈院子、蓋圍墻”，硬件設施不健全。第二代批發市場雖然硬件設施基本健全，但功能發揮不完善。第三代批發市場則應該是設施先進、功能完善、管理科學、主動承擔社會責任的現代化市場，其升級版就是“智慧農批”。
“從新基建的角度來說，農批市場的改造應該著力于實現‘智慧農批’。”戴中久認為，必須加強市場的數字化信息體系建設和數字化支付，提高商戶對接效率，通過市場內的交易數據、銷售數據、客流數據、菜價數據、商戶數據、活動數據達到食品安全追溯和商戶交易體驗的目的，為上級管理部門決策提供數據支撐。
目前，阿里、京東等數字化平臺已經實現了對商戶的賦能，而批發市場還處在攤位制粗放管理的階段。如何使批發市場具備現代化平臺的職能，真正實現對個體攤販的賦能，是影響批發市場未來發展的關鍵。
對此，王曉東建議：“批發市場不僅要加強市場監管，更要重視對以攤商形式聚集而成的平臺型交易組織的技術創新。特別是積極擁抱數字化，通過數字化改造使流通新技術賦能傳統流通組織，不斷創新批發交易監管方式，推動‘互聯網+流通’全面升級。”
今年5月，中央作出戰略部署，重點支持“兩新一重”建設，即加強新型基礎設施建設，加強新型城鎮化建設，加強交通、水利等重大工程建設。“作為城市文明的重要組成部分，批發市場關系著市民的幸福指數。”馬增俊表示，亟需把建設標準化、綠色化、智慧化批發市場納入“兩新一重”范圍，在政策上給予扶持，同時在基礎設施建設、建設規劃、新基建、環保設施等方面給予實際的資金支持，為批發市場的成功轉型和高質量發展注入新動能。